上周四,“大米和小米”推送了中国的20位自闭症青年,在京接受跨国IT巨头SAP免费培训的故事。点击阅读:20多岁的自闭症青年去哪里?这家跨国IT巨头免费培训20人,从中选员工!
其实真正的采访,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了。如今培训已经结束,所有从五湖四海聚在一起的孩子和家长,也都各自回归原来的生活。
回忆起和这些自闭症青年及家长几天朝夕相处的时光,“大米和小米”编辑也发现,很多小龄家长都非常羡慕,这些20多岁的自闭症青年和他们的家长,能有机会参与跨国公司的就业培训。
因为这场培训对参与者的要求可不简单,除了要具有一定的学历基础和英语能力,还得是计算机相关专业的,20周岁以上的高功能自闭症人士才行。
但于大龄家长而言,他们需要担心的又岂止就业,随着孩子年龄增长,自我意识、恋爱、婚姻、未来去处……一个个接踵而来的问题,都需要他们费心考量。
和6位大龄自闭症家长的一次见面
7月30日中午,烈日当空,我走进与星星雨新校区仅隔一条公路的酒店。
当时,五六个家长正在餐桌旁坐着,餐桌上的碗筷还未收完。在这之前,他们才在酒店提供的公共厨房做了饭吃。
提前联系过的劲儿爸爸,热情地引我去了大厅,指了指还聚在餐桌前的几位大姐说,“熊老师,这些都是SAP自闭症人才培训班学员的家长,想了解什么,大家都可以一起聊。”
来北京采访SAP自闭症人才项目的任务,我是上周接到的。
为了采访顺利一些,我提前做了挺多准备,联系劲儿爸爸算是其中一项。这里特别要感谢大米好闺蜜卢莹姐的牵线。
所以跟劲儿爸爸见面,在我的采访计划之内,但一下子跟这么多大龄自闭症孩子的家长碰上,确实让我有点懵。
还好,知道我是大米和小米的编辑后,家长们对我的防备降低了很多。有人不知道从哪给我递了瓶水,让我先擦擦额头上的汗,再慢慢聊。
01 就业
正准备仰头喝水,我就看到了一位看上去40来岁的女人,从门口朝我的方向走来。
过来后,她径直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上,问:“你们来采访这个培训有什么用嘛,能帮我们这些孩子解决就业吗?”
劲儿爸爸赶紧给我介绍,说这位女士是兵兵的妈妈。兵兵也是本次SAP自闭症人才培训班的学员,大学学的是软件工程专业,已经毕业一年多了。
习惯动作,我看向她的眼睛,那双丹凤眼此时也同样在盯着我,没有恶意,但带着几分审视。
她的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那一刻,所有家长也都沉默下来,等我的回答。
两位家长
我们的孩子能否就业?我们的孩子该怎样就业?
这些问题不仅是兵兵妈妈一个人的担忧,也不仅是大厅里这一群家长的担忧,而是中国上千万自闭症家庭的忧虑。自闭症人士长大后,就业出路一直是困扰家庭和社会的现实难题。
据《中国孤独症家庭需求蓝皮书》显示,成年自闭症就业率不到10%。但接触了许多的大龄自闭症家庭后,我个人甚至觉得,10%已经算是个很乐观的数字。
以这一次的20名学员为例,他们是SAP面向全国,挑选出来的、极少数上了大学的自闭症人士,但这个班上,目前仅有两名学员在从事庇护类工作。
所以,我很确信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但是问题的答案也不会只有一种。
想了想,我坐到了兵兵妈妈边上去,红着脸,鼓起勇气看着她的眼睛问,“那10年前,你有没有听说过自闭症人才培训项目呢?”
她没回我,我便继续说。“但是现在有了不是吗?我们的孩子有一天也能参加人才项目培训,这不是哪一个人、哪一家公司的功劳,是无数自闭症家庭努力得来的结果。”
比如,这里面24岁的自闭症人士劲儿,大学学的是电子商务专业。毕业后,就在亲戚开的工厂里工作了两年,目前在深圳市自闭症研究会,从事档案管理类工作。每个月不仅能拿一些工资,也能收获劳动带来的喜悦。
她的身体在慢慢松懈下来,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但是,你的担忧也恰恰说明,这样的结果肯定不够,所以我们才需要继续发声呀!”
我稚嫩的回答应该没有说服她。
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尽管有相应的政策支持,自闭症人士的就业之路也远比理想中坎坷。从特殊孩子本身的就业意愿、能力与岗位的匹配度,到专业就业辅导员的培养,以及目前存在的大量假就业现象,都有一道道的难题需要解决。
兵兵妈妈扶着额头继续苦笑说,“他快毕业的时候,我想的就是,完了,这娃娃无处可去了,真的。”
但是,尽管知道,可能性很小,他们心中仍存一丝希望。“我们这样的孩子,能勉强上完大学,是非常不容易的,你说千难万苦都走过来了,现在就卡在了就业这个瓶颈上。”
02 婚恋
可能是看我过于紧张,她转而问我今年多大,我回答23。
她终于笑出声来,“那不就跟我儿子同年嘛。”她一笑,其他几个家长也都跟着笑了。气氛莫名地紧张后,又莫名地轻松起来。
一番争执后,我们好像都了解了彼此一点。
那个下午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像是久未谋面的老友,从SAP的培训项目聊到了孩子们本身。家长们很热情,纷纷把自家娃从房间里叫到了我身边来。
然后五六个又高又壮的大男孩,黑压压伫立在我跟前,他们要么拿着零食,要么拿着手机,不解地、礼貌地跟我说,“熊老师好!”
说来惭愧,身量短小的我,即使站起身来也还是要来个60度后仰,才能看得到他们的脸。
我走到他们身边打招呼时,劲儿爸爸调侃说这就是最萌身高差。
劲儿盛绿豆粥
稍后,身高近一米九的劲儿,在爸爸的吩咐下,雄赳赳地从楼上的房间里把绿豆粥端下来。然后又像个老太太一样,不急不慌地把粥舀到碗里,递到每个人的跟前。
“劲儿就是个暖男。”在这一群大龄孩子里,性格温和的劲儿,尤其得一众阿姨的欢心。
大家围拢,坐在餐桌四周,玻璃窗外,阳光不知何时藏了起来,橘黄的灯光一点点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荡漾。
小熊和劲儿
我们的话题也已经从就业,聊到了青春期,甚至聊到了婚姻上。
家长们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有没有大龄自闭症人士结婚的案例呀?”有家长还起哄说,买一个越南媳妇回来。
我只知道,到目前为止的结婚案例,国内为人熟悉的便是社会性教育创始人甄岳来的女儿——25岁恋爱,26岁结婚,29岁怀孕生女…像每一个女孩儿一样,她经历并体验了人生应该经历的各个阶段,完成了为人妻、为人母的人生角色。
这期间,有两个坐角落里的大男孩,先后涨红了脸快速离开。大姐们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已经夜深。
03 自我认知
两天的时间里,一直热心帮助他人的云鹤,也让我印象深刻。
云鹤5岁被确诊为自闭症,8岁那年,在父母和别人的一次聊天中他无意中知晓了,原来自己患有自闭症。但年幼的他并没有觉得,这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影响。
而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即使有不一样,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中专毕业后,云鹤成为了一名自倡导者。自倡导,就是心智障碍者自己为自己代言,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多年来,云鹤已参加多场自倡导的活动,呼吁社会给予和尊重自闭症人士的参与和自主决策的权利。
比如,在香港第一家由心智障碍者发起的协助倡导组织——卓新力量22周年的大会上,云鹤就曾和20多位大龄心智障碍者,发出庄严的宣告:
我是心智障碍者。
我欣賞自己、我有自己的生活。
我要有自决、有尊严、有选择的社区生活。
资讯要有简易图文版。
要加强专业人士的人权知识培训。
同政府要参考残疾人权利公约,更新残疾观念。
对于自闭症这个称呼,云鹤直言道:“我不喜欢别人称呼我们自闭症,虽然这是一个最普遍的称呼,但我觉得这有一点贬义”。
尽管如此,如果有人真的在他面前提起了,他也不会生气,因为他已经可以理解了。这让他妈妈很欣慰。
04 未来去处
最后跟家长们的道别,是在酒店对面的一家安徽菜馆里。加上我,一行10个人就坐满了那个小包间。
服务员点完单准备退出去,靠门边位置上的兵兵妈又拉着她点了两瓶酒。
兵兵妈今天穿了身大红的雪纺裙, 她是最后一个赶到这场饭局的,进门的时候,步子有些上下颠簸,像是光脚踩在鹅卵石上走路。
但是,这点肢体上的残缺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美,尤其是现在,她40多岁的脸上,兴奋引起的红润遮住了大面积的皱纹,一双吊角丹凤眼笑起来,豪迈里又透着精明。
她点的两罐啤酒,一罐是给饭桌上唯一的男性劲儿爸爸,另一罐自然是给她自己的。
还没喝,她就像是醉了,不停地说,“高兴,真的高兴,在这里没有谁正常不正常,大家都一样,不用隐瞒,也不用解释。”
“是啊,很多年了,没有过过这么舒心的日子。”其他家长附和。
孩子们在SAP组织的培训班里学习了一个月,家长们也在酒店一起聚了一个月。每天,大家一起做饭、吃饭、聊天、散心。
家长和孩子围坐在一起
席间,轩轩妈妈有点激动,她说,“要不以后咱们这一帮人,也像新闻里说的那样,一起建栋房子养老。”桌面上的人反应不一,有人点头叫好,有人沉默。
这顿晚餐,是送我离开,也是送他们自己离开。培训马上结束,桌上的这些人都将重新回到他们各自生活的轨迹中去。做老师的做老师,做高管的做高管,做家庭主妇的继续操持家务.....
这一个月的快乐,倒像是偷来的一场梦。
从北京培训回家后,我也看在朋友圈看到,24岁的自闭症青年劲儿树立的一个目标——争取通过本科师范的自学考试,将来成为一名训练师,并把这些教给自闭症孩子们,好让他们脱离自闭症走向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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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小熊 编辑|当当 内容顾问|孙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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