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一个村屋里，我走过石楠花和金雀花的花丛，看见岩石和野草，鸟儿，狐狸和獾，害羞的黄鼠狼和海豹……
——杰基·莫里斯
彭布罗克郡Pembrokeshire位于英国西南，是三面环海的半岛，该郡的面积的三分之一，是英国唯一一个因漫长的海岸线而建立的国家公园。插画家兼作家杰基·莫里斯(Jackie Morris)生活在这里，自然的造物为她的创作提供了无穷尽的灵感源。2019年，莫里斯的绘本作品《失落的词语》荣获凯特·格林纳威奖Kate Greenaway Medal，此奖项可谓是英国绘本最高奖，具有一定的国际影响力，1955年由英国图书馆协会The Library Association为纪念 19世纪伟大的童书插画家凯特．格林威女士而创设。而这本《失落的词语》之所以获此殊荣，是因为它能够使读者将目光重新投向自然，让人们认识到自然界的生命所具有的魅力，美感和陌生感。
○ 莫里斯和她的代表作《失落的词语》
○ 蒲公英花儿和棕黄的野兔，和金色翅膀的云雀，是英国乡间最常见的风景
○ 莫里斯和她的猫在海滩上散步，找寻自然中的灵感……
失落的词语
当下社会信息迭代速度之快，超过以往任何时代。一些词汇开始从儿童的语言中悄无声息地消失——起初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但它们像石头逐渐没入水中一般消失了……
作为全英国小学的标准参考书之一，《牛津青少年词典》(Oxford Junior Dictionary)开始删除那些孩子们不再使用或阅读的单词，比如“橡子”(acorn)、“蓝铃花”(bluebell)、“苍鹭”(heron)和“翠鸟”(kingfisher)。替换的新词是科技时代的术语：“宽带”(broadband)和“剪切粘贴”(cut-and-paste)等词代替了这些动植物的名称。有人大声疾呼：当自然被认为与儿童的语言无关时，这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孩子们必须在互联网语言和动植物的名称之间做出选择？为什么语音邮件“voicemail”这个词比鹪鹩“wren”更重要？
莫里斯为此感到沮丧，为此她想要做一本由《牛津青少年词典》所缺失的内容组成的书，一本图文并茂、文辞优美的书，一本能让自然世界重现的单词书。
《失落的词语》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的。它是莫里斯与环境作家罗伯特·麦克法兰Robert Macfarlane合作的一本关于自然的颂歌。此书由A-to-Z的20个动植物名称的单词构成，以“橡子”(acorn)开头，以鹪鹩(acorn)结尾。莫里斯的插画是28x38厘米的大尺幅，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成为独立的生态系统。作品是金箔上的水彩画，这些自然生物的图像，如同古老和神圣的中世纪宗教艺术，但同时充满活力，野趣和坦诚。
此书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它足有45厘米高的大开本，形成一种 “步入式”的阅读体验。自出版以来，《失落的词语》已经成为一种真正的“文化现象”，它被作为一本给自然的颂歌投放在成千上万的小学里，并且被改编成了同题材的电影短片。此书的初衷是作为给孩子的自然之书，但却吸引许多成人。同时，这本充满自然魔力的书，也被放在英国各地的护理院，并用以安慰丧亲之痛，甚至在临终关怀中发挥作用。目前，此书的盲文版也已出版。
○ 三只野兔的图形构成，三个点，互为始点与终点，形成一个闭合循环。
○ 在《失落的词语》的内页里，诗歌像一首自然之咒，与金箔底色的动植物肖像，形成一种近乎自然崇拜的氛围。
○ 麦克法兰和莫里斯称之为“咒语”，是一个人的舌头错综复杂的对于音节的想象与反思。散落在林间的字母，按照提示组成有意思的语言，可以让让小读者大声朗读出来。
○ 文本作者麦克法兰和莫里斯的合作充满乐趣。莫里斯住在海边的小屋，常常有乌鸦从头顶飞过……她甚至听得到群鸦的谈话。所以，她画了乌鸦，然后麦克法兰给画中的“乌鸦”发咒语（写诗），黑暗而俏皮，无限接近乌鸦的天然气度。
○ 蒲公英，被莫里斯称作“草丛中小小的太阳”。麦克法兰写给蒲公英是一个很长的“咒语”，从发光的空心球里吹出种子来，一个一个飘散，消失……
自然主义的清风
《失落的词语》被誉为史上最受欢迎的书籍之一，时常被拿来与1908年出版的《柳树风》相提并论。回顾英国的儿童文学，其中不乏自然主义的经典之作，比如碧雅翠丝·波特的《彼得兔》系列，肯尼斯·格雷厄姆(Kenneth Grahame)的《杨柳风》，其中的蟾蜍、水老鼠、鼹鼠和獾、獭、黄鼠狼，都有着乡村绅士的生活方式和欣赏品味，甚至组成了一个单身汉俱乐部。这是泰晤士河岸边隐藏着的动物世界，他们的故事有如一篇田园生活的风景画……
○ 由米歇尔·海格Michael-Hague创作的《杨柳风》古典韵味的插画
这些作者都有一颗自然之心：格雷厄姆热衷于博物学研究，这正好为他以动物为主角的童话准备了丰富的材料。而彼得兔的创作者波特小姐曾向林奈学会，这个英国生物分类学的最高研究机构递交了一篇关于真菌繁殖的专业论文。莫里斯曾经为绿色和平组织工作过，她坦言“我一直喜欢待在野外，在开阔的空间而不是在城市街道上。”
莫里斯的村居如同自然的一部分，屋后有山丘，屋前是花园，和房子连成纵贯一体的大环境。
她会在野外或海岸边长时间散步，从自然中汲取灵感。她曾这样记述自然的生活：“清晨我外出寻找词汇，发现了凉爽的空气、百里香、海石竹、鸟儿，和咸咸的海……” 对莫里斯而言，自然是身心最纯净的疗愈方式：行走在阳光和蔚蓝的天空，周围环绕着花朵和蝴蝶，以及一大丛绣线菊，坐在悬崖上观看海豹和鸟类时，有谁还能继续他的不开心？郊野正是莫里斯的画室，她面对各类动物植物做了大量的写生，这使得她的作品在本质上更接近自然。
莫里斯非常执着于工作，她曾说“我想一天36小时，一周12天，一年17个月，但即便如此时间也是不够的。” 她的工作方式，常常是行走在自然之中时，在脑海中寻找图像，或者故事和文字。在海边散步，或是坐着看云层在陆地和海洋上移动，听着风的声音掠过草地，穿过野鸟的翅膀… 这是她灵感的来源，在创作中找到内心的安静。
○ 莫里斯喜欢随时用钢笔和笔记本记下她的灵感
对于自然之中的各种微妙感觉，莫里斯有着至深的体会。
最吸引画家的是颜色：当晨曦初露之时，首先是颜色逐渐从朦胧中显现出来；而在黄昏至入夜时分，物体形式逐渐模糊不清，颜色也是最后消失的……对于她来说，色彩不仅仅是一种视觉效果：除了看到，甚至可以触摸到——青金石和青金石珠子的颜色就像一块夜空中的石头；月亮上有着绛红色的阴影。
莫里斯喜欢音乐，特别是大提琴。在她心中，云雀的鸣叫，就是从天而降的一段动听的旋律，还有波浪冲刷海滩上的鹅卵石的声音，是单调而有节律的歌……莫里斯甚至爱在风暴中散步，风就像灌木丛中的动物，是那种皮毛像丝绸一般的兽类，可以听到它，越来越靠近。
○ 喜鹊，水獭和翠鸟，是莫里斯熟悉的动物，她画了又画
当然还包括了嗅觉所带来的美好：宽叶绣线菊是莫里斯的最爱，还有金银花。花儿在白天被阳光照得发热，在夜晚时发出浓重的香味。在一天中的不同时段有不同的空气，也有着不同的气味……还有宝宝头顶的气味，温暖和柔软。
莫里斯保持着孩童一般清新而纯粹的直觉，所以她说：“我希望人们，尤其是孩子们，能够享受我所做的书。”
很多熊，白狐...还有梦境
凭借绘本《关于熊的故事》，莫里斯获得2016年格林纳威奖的入围奖。画家的作品主题，即是他所痴迷的东西。对于莫里斯来说，在她的想象世界中，熊一直在四周围绕着她。她画了30多年的熊，那些陪伴她长大的熊，在梦里，常常变得很大……之前她还出版过绘本《北极熊》和《熊，熊…又一只熊》。另外一个有关北极的故事是《白狐》，是关于因纽特男孩和一只白狐的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北方冰冷的土地上，一个猎人和他的妻子找到了一只小白熊，用海豹皮包裹着他们，他们唱着有关冰，北风和白熊的歌。
○ 北极熊的故事，还有极地白狐的故事，也是莫里斯对于环境保护和动物与人类的关系的思考。
○ 在莫里斯的作品中，多次出现女孩与巨大的白熊相偎依，或已酣然入梦……熊是通向莫里斯梦境的动物。
莫里斯的作品中，另有一部分是华美的梦的再现。
“我的画作反映了所处的环境，心理和身体。我努力画出积极的一面……周围有太多令人不舒服的图像，我不想将它们添加进画面。当我画画时，我会尝试画出充满生机，异想天开的画面。”画家如此描述。
○ 《雪轻轻飘落的宁静音乐》The Quiet Music of Gently Falling Snow 是莫里斯梦幻风格的代表作。
这种梦幻感，也许来自莫里斯年幼时对于艺术生涯的某种挫折感……她从小就想成为一名画家，但每个人都说“你不能这样做，画家是有钱有闲阶层的爱好”；对于平民出身的小女孩，当时最安稳的职业是商店售货员。当莫里斯表达了想去艺术学院的意愿时，校长把她拉到一边说：“女孩们在待嫁的时候才会去艺术学院”。但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莫里斯对于梦想的追求。
○ 工作台上的猫，陪着莫里斯夜以继日地工作
像莫里斯这样热爱自然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逐渐开始关注“自然词汇”的丧失——特别是在孩子们的口中和思想中。现代儿童越来越多地脱离真实的郊野，而描述植物和生物的词语也在逐渐减少。另一方面，虚拟世界正在决定性地走向现代童年体验的中心。剑桥大学在2016年的一篇研究论文中发现，8至11岁的学龄儿童在识别“口袋妖怪”游戏角色上比识别英国野生动物物种的能力更好。同时，自然保护的问题已经十分严峻，不仅儿童对自然的知识和经验正在丧失，自然本身的状况也急剧恶化：英国53％的物种正在衰退，而且自然生物的物种和栖息地也正在减少，但公众并未能真正意识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
现在，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站在一个临界点上。重要的是要意识到，并寻找具有创造性的、新的生活方式。我们不仅要尊重其他人类的文化与和语言，更应该仔细聆听那些与我们共享这个星球的其他生命的语言——我们应该认识到，与地球上丰富的生命相比，作为人类，我们如此微不足道。
Xia 夏丽川，画家，自由撰稿人，绘本作者。获得20余次国际漫画大奖。作品多次参加欧美邀请展，并在主流媒体发表。是国际漫画组织 Cartooning for Peace 唯一中国成员。曾任《财经》杂志视觉中心主管及专栏漫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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