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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几个关键词来提炼一下这部剧的话,那就是丧偶式育儿、妈宝男、出轨男、产后抑郁、婆媳矛盾、全职妈妈的社会歧视、性别歧视、家庭冷暴力。
一起新手妈妈安藤水穗“蓄意”将8个月的女儿溺毙的虐童案,促成同样是年轻妈妈的里沙子被选作候补国民陪审员参加聆讯。随着案件审讯的推进,里沙子的经历和感受不断的与安藤水穗重叠,最终她通过安藤水穗婚姻和育儿困境的映射,逐渐将自己的遭遇和难以言喻的经历浮现出来,并且在精神层面上有了一个内心的和解以及自我接纳的觉醒。电影用细致而极富张力的镜头语言把女性在婚姻、家庭、育儿、工作、社会中遭受到的剥夺呈现得淋漓尽致,剖开了只有独自承担育儿艰辛的妈妈们才能理解的无以言说的伤痛!
剧里的几个主要女性:溺杀了女儿的安藤水穗、全职妈妈里沙子、女法官里子、事业成功的女主编。
溺杀女儿的水穗,一开始被媒体和批判者们贴上的标签就是:残忍不称职的母亲、爱慕虚荣的女人、自私任性的妻子。她以一个极端沉默麻木的形象出现在整个庭审过程中,不申辩、不解释、不反驳。眼神空洞木然,形容枯槁,也正是她这种看起来无动于衷的姿态激怒了所有的围观者:她居然没有声泪俱下的忏悔和痛苦,众人对她有一种不由分说的憎恶和唾弃。谁也不会理解她的产后抑郁和育儿压力,因为社会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想当然:妈妈应该照顾好孩子,谁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好辛苦的?通过丈夫、婆婆陈述证词,那个不可一世冷酷无情的女人的形象逐渐具象起来:
辞去比丈夫薪水高很多的工作,为了满足丈夫和婆婆对他全职太太的生育期许,却被说成嘲讽丈夫没有能力养家,“逼迫”丈夫换了更辛苦但薪水更高的工作来满足自己的消费欲和虚荣心。
 孩子整日整夜的哭泣让初为人母的水穗疲惫焦虑,丈夫对外宣称会在下班后帮助育儿,实际却是在母亲的怂恿下住酒店不回家,因为回家会被孩子吵到影响休息。即使在家,面对哭泣的孩子,丈夫只会让她把孩子抱到不吵到他休息的地方并指责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第一次作为妈妈的水穗,在精神和精力最需要家人帮助的时候,只能一个人手足无措的独自面对,还要担心着来自婆婆和丈夫的苛责,来自幼儿发育迟缓的恐惧,来自周围的人善意而强硬的关注。丈夫通过和前女友抱怨妻子在育儿上的不足来请求帮助,水穗发现丈夫给自己的育儿建议全部来自他的前女友,巨大的挫败感压垮了她所有的自尊和自信,使她逐渐认定自己是一个失败的母亲,一个没有能力的人。
再看一下这部剧的女主里沙子。作为家庭主妇的她,有一个看起来温馨幸福的家庭。丈夫工作养家,自己照顾家庭,即将入园的女儿活泼可爱。一切看起来完美的平衡在里沙子参加水穗案的聆审中被逐渐打破。第一个家庭镜头切进来,看起来很爱她的丈夫,就有一个细节提醒着完美表面下的裂纹。下班到家的丈夫无视在做饭忙到不可开交的里沙子,瘫坐在沙发上让里沙子帮他拿啤酒,即使冰箱离他很近。

里沙子把自己参与庭审的一些个人疑惑和丈夫分享,却被丈夫嘲笑。庭审结束后她需要去公婆家接孩子,买菜,再赶回来做饭就有些迟了。丈夫下班不能即时吃到晚饭,便打击她,认为她没有同时兼顾家庭和陪审员工作的能力。里沙子本就缺乏的信心在丈夫的批评下也产生了动摇,一度决定放弃国民陪审员的工作。同时丈夫的父母也因为儿子晚上不能即时吃上饭而劝阻里沙子专心照顾家庭,并且让里沙子按照婆婆的菜谱来给丈夫准备晚餐,这也给了里沙子巨大的压力。
她的工作仿佛一个撕开家庭虚伪和睦的裂口,问题接踵而来。公婆纵容孩子任性,把饭菜扔在地上。里沙子教育孩子更正行为却被家人认为她由于没有能力平衡工作而情绪失控。这里还要说一个现象叫做“诈尸式育儿”,明明一直把孩子各方面照顾教育的很好的都是妈妈,却因为孩子一时的哭泣吵闹或者妈妈一时疏忽,立刻家庭里其他的成员都跳出来,指责妈妈的育儿失误和不当。全然不想这个孩子是在谁的照料下成长的这么好的。里沙子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和丈夫公婆冲突不断,他们一致认为因为参与庭审让里沙子情绪不稳定,丈夫甚至欺骗着带她去见精神科医生。
女儿的腿因为摔跤红肿了一块,他们为了印证里沙子情绪失常而一致认定是里沙子虐待了女儿。并且偷偷的举报到儿童福祉社。里沙子被逼到打电话给女儿玩伴的妈妈,请她跟丈夫证实女儿是自己摔跤的,谁被逼迫到这份上说话语气不激烈呢!却被丈夫私下打电话解释说她精神很不正常。你可以看到一个家庭,是怎么以爱之名,一步步地将开始时那么一个平和温柔的里沙子逼到完全崩溃。
倘若不是儿童福祉社志愿者新庄的出现,里沙子很有可能崩断她脑子里清醒的那根弦,承认自己的无能和差劲,老老实实听丈夫公婆的话做一个安驯的家庭主妇。新庄一开始的救助对象就不是里沙子的女儿,她看到里沙子收拾的温馨洁净的家,女儿活泼调皮的模样,她确定这个家庭受到虐待的完全不可能是孩子。当里沙子以为现状都是自己的不自量力造成的时候,新庄告诉她,虐待不只是肢体上的,不断的贬低否定,也是加诸于思想上的冷暴力。
里沙子回忆起她被迫按照丈夫的意愿辞去喜爱的工作时,在女儿初生的几个月里她无助而焦虑却得不到丈夫帮助时,婆婆不断的跟她说女儿发育好像落后迟缓时、母乳不足被告知不吃母乳会影响智力时,面对别人的天使宝宝轻松胜任母亲角色的新手妈妈时,丈夫嫌弃女儿哭闹听从婆婆安排住到酒店时,母亲苛责她不顾劝阻所嫁非人时,一个个漫长的黑夜抱着哭泣的女儿不停的绝望踱步时,因为女儿哭闹担心被责备害怕丈夫下班回来的脚步而恐惧时,孩子吵闹到邻居被怀疑虐待儿童时,她有多少次精神恍惚差点让孩子从怀里摔下时……那一个个浸透她泪水、焦灼、痛苦的日子,她怎么就轻而易举的忘记了呢?聆审的陈词和她的回忆一幕幕相叠,那一刻,她也是安藤水穗,她理解了这个“无情冷酷”的女人的处境和心情,她们都是疲累焦虑无助的妈妈啊……
剧中还有两个职业女性。生育不久的女法官和无法生育的女主编。即便事业成功,同样要面对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面对升迁调度时,女法官的同事忧心的质疑她:难道你不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吗?你同意调度真的没问题吗?她反问:假如我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你还会这样问我吗?同时她还要面对丈夫对她身为职业女性的不满,在平衡工作和家庭中奔忙的焦头烂额。
即便她拥有独立的自我意识,在准备生育前就和丈夫约定不放弃事业,要一起承担养育孩子的责任。实际情况是她必须每天提前下班去保育园接孩子,买菜做饭打扫,丈夫偶尔的“帮忙”会化作满腹的牢骚,当初的承诺只是为了让她生育罢了。在一个精疲力竭加班回家的夜晚,丈夫自己吃过饭甚至没帮她叫一份外卖,她饿着肚子面对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一片狼藉的家,那一刻的她,不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法官,她只是一个充满了气馁和挫败的妈妈。可贵的是她一直有自己对事业的坚持,即使最后丈夫以离婚相要挟,她仍握着对自己的人生的掌控感,不去被动的妥协。
你是母亲吧?这一句拷问像一把锋利的道德匕首抵在每个妈妈的喉咙。社会有多少的想当然,把母亲这个角色架在牺牲和奉献的位置上。作为一个妈妈,理应照顾好家庭、照料好孩子,在同等工作价值的情况下,辞职带孩子的往往都是母亲!过度渲染对妈妈这个角色的讴歌,是尊敬还是捧杀?!妈妈是伟大的、无私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切断了多少个妈妈想“自私”一点的退路!她们凭什么为母则刚呢?在生育前,她可以柔弱、可以彷徨、可以哭泣,怎么生育后,就没有这些示弱的权利了呢?为什么平衡工作和家庭这样的问题只会抛诸给女性,凭什么只有母亲需要平衡?全职妈妈被视为没有独立经济和思想,上班妈妈被视为照育孩子缺失,这样的社会意识,难道不是对婚育女性的霸陵吗?!
事业成功的女主编是一个久婚不育的女性。因为不能生育而承受世俗对她的偏见和嘲讽。因为不育,她对待这个案例的立场就像许多未育的人一样,认定一个身为母亲的女人对孩子应该无条件的付出和疼爱,所以对水穗的行为感到不解、愤怒和憎恶。自始至终她都在强调一种假定: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会毫无怨言的把孩子照顾的很好。这不啻是一个未经历者的理想主义。我相信每一个即将为人母的女性都曾经抱有这样美好的想象。当她义正严辞的去质问公园里一个看起来不负责任的妈妈时,却被告知:没有孩子的女人,什么都不懂。她对于生育的执着,还是在迎合社会对已婚育龄女性的设定,女人只有成为母亲,才能拥有正确的人生意义。
陪审团里有一位娶了优越女的已婚男山田,妻子婚前优渥的成长环境和他们婚后的入不敷出的现状,让他自卑而逃避。在每天下班后宁愿在办公室发呆也要磨蹭到十点才回去。他跟女同事抱怨自己的处境并且同她偷情。企图用这种方式消磨掉他每天下班后难熬的时光。当女同事对他说出那句你可真是一个人渣的时候,山田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不能够给妻女创造更好的物质生活,却放任心理上有巨大落差的妻子独自育儿,不去安慰开解承担,一味的逃避不去面对,虽然嘴上说我就这个能力啊,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尽责了啊,内心还是对自己所谓的尽责心虚不已并且鄙夷的。
里沙子看起来是一个尽责的好妈妈、好妻子。而她正是以“好妈妈、好妻子”来绑架了她的自我。一味的付出让她所有的自我认同感、价值感都来自于丈夫的肯定、女儿的乖巧。一旦丈夫对他不断的否定,女儿突然任性妄为,她的信心就完全崩塌。里沙子在不断的挫败感力压下身心憔悴,她恐惧丈夫再对她有任何的失望,恐惧因为孩子的任性哭闹进一步印证丈夫对她判断下的无能。那些批判、哭闹,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攫住她的神经,狠狠地挤压,把她逼入绝望的困境。女儿又在无理取闹的哭泣喊叫,尖锐的哭声电钻一样冲击着她,丈夫下班快要到家了,她的恐惧发酵成巨大的空白,她拿起地上的抱枕捂在孩子的脸上,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别哭了、别哭了,停下来、停下来……新庄的来访让里沙子迅速清醒过来,她心痛地抱着哭泣的女儿泣不成声,她差一点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她明明那么深爱她。也是在这一刻,里沙子想到了安藤水穗,那个帮哭闹不止的女儿洗澡的妈妈,她溺杀女儿的那一刻,是不是也经历了像她这般的绝望的恍惚?
里沙子在水穗的案件里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她猝然清醒。被禁锢在别人的常识里活着,太辛苦了。那些声称关爱她的家人朋友邻居,正是用他们以为的“为你好”的方式,一点点击溃一个新手妈妈的信心。“别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孩子怎么总是哭呢”?“孩子是不是没吃饱啊”?“我家的孩子不爱哭闹早就睡整觉了”......这些看起来毫无恶意的关怀,都是一发发射在妈妈脆弱内心上的子弹,一句一句叠加足以将一个母亲的自信摧毁的鲜血淋漓。
里沙子最后的陈词让陪审团的每个人都为之动容。水穗杀害女儿的事实无以原谅,婴儿是无辜的。但是整个社会,不应该只津津乐道杀害本身,并对当事人口诛笔伐道德批判。而是对这个处境下的母亲抱以适当的理解和共情,是怎样的痛苦促使她有了这样决绝残忍的行为。女法官询问主法官有没有机会酌情量刑,他的回答是:无论什么时候,母亲都值得我们去拯救吗?遇害的孩子才最应该得到我们的救助。最终的判决并未从轻,但是法官的判词里表达了对水穗的理解,这些理解的话语,让一直麻木空洞的水穗,瞬间泪流满面,失声痛哭。里沙子一起留下了泪水,这是独自承担育儿艰辛的妈妈们,所期待的被人理解的温柔以待啊。
影片收尾是点睛之笔。用一种超现实的镜头,让从未正面交流过的里沙子和安藤水穗一起敞开心扉讨论婚育的烦恼。她们诉说在旁人听起来微不足道的苦恼,感叹原来不是只有自己有这些育儿压力和困境。她们互相倾诉互相理解互相感同身受,并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原来我不是唯一那个做不好的妈妈。那些共通的手忙脚乱、心灰意冷、忧郁烦躁、绝望无助、自我否定,都是宽慰的共鸣。假如一开始水穗就能遇到这样一个倾诉的机会,是不是此时的人生又是另一番模样?现实里没有这样的假如,那段臆想中的对话就像一个美好的愿景割裂进残酷的现实里,尤其触目惊心,也是人群从想当然的麻木里一剂痛心的清醒!
这部剧的立意深刻,绝不是流于表面的恐婚恐育剧。它是用润物细无声的镜头语言,把社会的目光引向新手妈妈这个群体。我们每一个传统固化的关注和标签,都是一种傲慢的“善意”思维。爸爸参与育儿会赢得他人的赞赏和鼓励,妈妈却不是参与,而是在生命孕育的那一刻,她就理所应当的背负上责任!做的好是份内的,一旦偏离好妈妈的标准,那就要面对无数的言语暴力和指责!我们需要意识到的,是这份存在于社会认知里的无意识的偏颇, 我们在想当然的下意识里,缺失了对母亲的公允。我们每一个人在潜意识里接纳了这些不公平并把它消化成一种正常现象,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把母亲逼入一个无法诉诸、无法寻求帮助的绝境之中的推手!
愿世界给每一个初为人母的妈妈一道温柔理解的目光。第一次做妈妈,她们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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